西班牙樣本:歐債危機的結構性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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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債危機爆發至今已三年有余。這期間,雖然歐盟各國對危機的態度和意見爭議不休,但總體上控制和穩定了大局。然而,另一方面,危機卻在歐元區國家不斷擴展,蔓延至愛爾蘭、葡萄牙、西班牙、意…
歐債危機爆發至今已三年有余。這期間,雖然歐盟各國對危機的態度和意見爭議不休,但總體上控制和穩定了大局。然而,另一方面,危機卻在歐元區國家不斷擴展,蔓延至愛爾蘭、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所謂“歐豬五國”。
最近,只有100多萬人口的小國塞浦路斯,因迫于歐盟壓力向國內儲戶征稅引發銀行(行情專區)體系擠提事件,再次引起人們對歐元區的擔憂。看起來,歐債危機的解決仍遙遙無期,隨時都有可能在某個國家或環節上爆發新的問題,并影響整個歐元區的穩定。
歐債危機的四大問題
歐債危機的本源在于歐元。歐元區共涉及17個國家,每個國家的具體情況又各不相同,但總體上看,最基本的問題只有四個,分別是:歐洲為何發生主權債務即歐債危機?歐債危機與2008年由美國“次貸”引發的本次國際金融危機有關系嗎?歐債危機發生后持續發酵,為何救助措施遲遲難以見效?歐債危機未來走勢即何去何從呢?
前兩個主要是歐債危機的起源或發生問題,后兩個主要在于明晰歐債危機的解決之道及未來走向。
對于歐債危機的起源,我曾問過不少歐洲經濟界人士,最疑惑不解的是:2008年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國際金融危機,首先沖擊的是英法德等歐洲核心國家的大型金融機構,因這些國際性金融機構深度參與到國際金融市場中,購買了大量美國發行的CDO等金融衍生產品,從而遭受重大損失并一度搖搖欲墜。而后來歐債危機的爆發卻集中在南歐一些邊緣中小國家,這些國家的金融機構,本身參與國際金融市場并不深,當時所受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也不大。
如果說歐債危機是由美國金融危機的自然傳導和延續,為何當時受沖擊最大的英法荷瑞等國反倒未發生歐債危機,而在危機中所受影響并不大的“歐豬五國”卻接連“中槍”?
這期間我恰好兩次赴歐考察,經過實地調查、走訪和思考,我認為歐債危機發生的基本原因至少可歸結為兩點:第一與歐元區建立的統一貨幣有關,第二與國際金融危機發生前全球普遍出現的貨幣泛濫的大環境相聯系。
第一點,情況很明顯。因為發生歐債危機的國家均屬“歐元國”,未使用歐元統一貨幣的國家,如英國、瑞士等,當初雖受美國金融危機的巨大沖擊,但后來卻均未遭遇歐債危機之困。因此,歐債危機是一個與歐元緊密相關的貨幣問題。
第二點,亦有事實依據。發生歐債危機的國家有兩點共性,一是主要集中于南歐的邊緣國家,二是前期均有一個歐元區流動性過剩、政府或民間過度舉債的累積過程。
最典型的當屬希臘和西班牙,至今都是歐債危機的風暴中心,分別代表了危機發生國的兩種類型。希臘的主要特點,是在當時歐元區流動性明顯過剩、極易借貸并融資成本便宜的情況下,政府無休止地大量舉債,并致使負債率水平遠超其自身的償債能力。至2010年歐債危機爆發時,希臘負債率即國債占GDP的比重已上升到130%左右,而此后在歐盟及IMF的多次救助及私人投資者大幅削債50%即1050億歐元的情況下,2012年進一步上升到170%以上,成為歐元區負債率最高的國家,屬于典型的主權債務危機。
西班牙危機較為復雜,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發生時,其財政赤字率僅為4.2%,本國債務危機爆發前的2011年末,其整體負債率水平也只有61.5%,在所有歐元區國家中,西班牙較好地執行了歐元區《穩定和增長公約》相關財政紀律要求。即使危機發生后的2012年,其負債率雖有所上升,但仍不足70%,依然處于歐元區各國的偏低水平。
西班牙之所以發生債務危機,主要是由房地產(行情專區)市場泡沫破滅引發銀行房貸出現大量壞賬,并迫使政府撒錢解救,從而導致西班牙整體負債水平急劇攀升,進而引發國家信用危機。愛爾蘭、葡萄牙、意大利等國,危機原因總體上介于希、西兩國兩種類型之間。
這兩種情況發生的背后,是在2002-2007年,全球出現以美元為中心的貨幣普遍泛濫、流動性嚴重過剩的局面。
歐債西班牙樣本解析
西班牙為歐元區第四大經濟體,2012年其實現的GDP總額為1萬多億歐元,相當于另外發生債務危機的希、愛、葡三國之和的兩倍多。
歐元初創之時曾一度疲軟不堪,與美元匯率曾一度降為1:0.8.2000年末,美國科技網絡股泡沫崩潰,美國所謂“新經濟”神話的破滅,美聯儲遂啟動了新一輪降息周期;2001年,美國遭受“9.11”恐怖襲擊,美聯儲進一步加快降息步伐,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將基準利率降為1%的歷史最低水平,持續時間長達3-4年之久,形成美元持續貶值并在全球釋放了大量流動性。
美元出現大幅貶值的同時,促使歐元持續升值,2007年末,歐元與美元匯率由低位時的1:0.8,最高上升為1:1.40;在2008—2009年金融危機最嚴重時,曾一度觸及1:1.60的歷史高位。這種貨幣匯率的變化對全球貨幣環境帶來的巨大影響著實難以估量。
全球流動性過剩必然追逐高回報貨幣,歐元持續升值的過程正好提供了這樣的投資機會,事實上歐元升值本身就是這種投資活動的結果或表現。歐元區出現了流動性過剩問題,并催生歐元區引發明顯的資產泡沫現象。
在這種寬松的歐元統一貨幣幻境下,造成希臘等國借貸成本十分低下,十年期國債收益率水平曾降為2%左右,與德法等歐元區核心國家的借貸成本相當。這極易給人產生一種錯覺,使希臘不能清醒地認識到自身的負債狀況及清償能力,大手大腳地花錢,在不知不覺中便債臺高筑。直到有一天市場環境發生了顛覆性的巨大變化,其國債收益率水平直線上升,希臘人才如夢初醒,驚恐地發現他們的負債已然過重,甚至到了依靠本國能力根本無法償還的地步。
試想,若歐元區尚未建立統一貨幣,全球也未曾出現累積多年的流動性嚴重過剩局面,希臘肯定不能借那么多的債務。若希臘仍使用本國貨幣,它所欠的由外國金融機構購買的債券應屬于外債,對一個蕞爾小國,不可能借到且國際金融機構也不會借給它那么多遠超其償付能力的債務。按照國際評級機構的評級,希臘也不可能獲取并享受與德法等國相同的主權債務收益率水平。在這個過程中,希臘貨幣自然會出現明顯的貶值,并推高其借債成本。同時,希臘會受到經常賬戶赤字的約束,這對一個擁有主權貨幣發行的國家來說,是一條無法逾越的紅線。
正是在歐元區寬松貨幣的幻境之中,才致使西班牙等國房地產市場長期過熱,房價持續上漲。與此同時,銀行的房地產信貸業務快速膨脹,西班牙掀起“炒房”熱潮。西班牙桑坦德銀行的同事介紹:在那幾年西班牙形成的房地產市場泡沫中,不少人家常常購置三套房產,一套在馬德里,一套在風景度假區,一套在海邊。當時房價不斷上漲,誰擁有的房產多誰就可以多賺錢。
其他國家的人也紛紛加入到西班牙的“炒房”隊伍中。歐盟統一市場的建立以及歐元的發行與使用,為他們在西班牙等南歐國家購房置業大開方便之門。
總之,我認為,西班牙危機的根源并不是由政府過度舉債形成的,而是由過度的房地產市場投機活動引發嚴重泡沫所造成的。全球及歐元區流動性嚴重過剩,且這些過剩的流動性又過多地流向西班牙等南歐國家。事實上,其他南歐國家如希、葡、意等,甚至包括法國的南部,也不約而同地出現了相同的房地產泡沫問題。
歐債危機為何在不同國家有不同表現?從總體上看,是這次全球金融危機導致巨大的金融泡沫破滅后,對不同的歐元區國家形成的不同影響所致。
歐元區結構性矛盾
歐盟及歐元的產生首先是基于政治意愿,而非經濟原因。
從經濟角度分析,統一貨幣的發行和使用,帶來最突出的結構性問題是:加入歐元區的17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收入差距參差不齊,僅就希臘與德國相比,其人均GDP就相差2倍以上。經濟發展水平相差懸殊的不同國家,共同發行和使用同一種貨幣,會產生一系列問題。
首先,希臘等低收入國家,會更直接感受到與德、法等國在收入上的巨大落差,致使他們急欲拉平這種差距。再加上流動性嚴重過剩的局面,促使歐元債務收益率低企,誘導這些國家拼命借債,不受外部約束地大規模支出,爭取自己的最大福利和發展機會。這期間,希臘工資的上漲速度遠超過德國工資的上漲速度,致使消費超過其產出,國家經常賬戶長期維持在赤字狀態。
希臘等國舉債狂歡并不可持續,歸根結底債務收入并非真正的勞動果實,只是財富或收入使用權的暫時讓渡,而當償債期限來臨時,債務本性必將還原為其本來面目。若到期債務無法清償,那就意味著債務風險的爆發。
第二個結構性問題,是超主權貨幣與主權國家之間引發的必然矛盾。一種由眾多主權國家共同發行和使用的超主權貨幣,其形成的價值尺度,以及與其他主要國際貨幣的比價結構、匯率等,是一個影響至深至遠的問題。其結果,若對某國或其中幾個國家是合適或有利的,那么對其他差異大的國家就未必是合適或有利。因為它們之間的經濟發展水平相差懸殊,不可能適用同一種貨幣以及這種貨幣形成的同一種匯率。總體來看,歐元主要是依據德國馬克設立的,較為適合德國等歐元區核心國家的胃口,而對南歐等相對落后的國家來說,則難以適應。
共同貨幣還帶來另一種意料之中的變化,那就是歐元區市場的整合以及統一大市場的形成。在整合過程種,就會在歐盟經濟發展中產生一些結構性矛盾,其中一點就是:歐元統一貨幣的發行和共同市場的建立,本意是促進或帶動相對落后國家的發展并縮小與先進國家之間的發展差距,但實際上卻可能出現事與愿違的局面,不僅未能有效縮小這種差距,反而可能進一步有所擴大。
總之,歐元區眾多主權國家自覺放棄主權貨幣,發行和使用同一種超主權的共同貨幣,有違歷史發展的內在規律性,自然毫無經驗可資借鑒。
西班牙儲蓄銀行體系改革
歐債危機為何持續發酵及未來何去何從?我們仍以西班牙為例:當房地產泡沫破裂之后,首當其沖受到影響的是那些大舉按揭購買了多處房產的投資者,房價爆跌使手里的房產無法出售,面臨巨虧又難以如期支付按揭貸款本息,全國出現大量的“斷供”現象。
其次受影響的是銀行。在房地產市場繁榮期間,銀行房貸業務異常火爆,而與此同時,其系統性風險的防范以及銀行業的外部監管卻相對薄弱,未能及時跟上這種急速的發展變化,從而導致銀行業房地產信貸風險不斷積累并最終釀成大禍。
在西班牙實際上存在兩類不同的銀行體制,一類是大型商業銀行,另一類則被稱為儲蓄銀行。雙方平分天下,約各占西班牙市場份額的一半左右。大型商業銀行以桑坦德和BBVA為代表,這兩家銀行以發展海外市場業務為主,由于這類大型商業銀行實行國際化戰略,其市場早已分散化,國內所占比重較低,因此在這次西班牙房貸危機中,它們所受影響普遍較小。
儲蓄銀行屬于西班牙特有的銀行體制,治理結構十分特別,沒有股東及董事會,為基金會形式,由地方政府、存款人、創始人和管理者等共同組成管理委員會,傳統上與地方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行政色彩濃厚,專業性卻不足。在法人治理、經營理念、管理體制、風險控制等諸多方面,普遍存在著不健全、不科學、不嚴格等問題。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前的西班牙房地產熱潮中,儲蓄銀行一方面盲目擴張分支機構,另一方面又大量轉向房地產市場,導致房貸業務急劇擴張。據西班牙央行測算,2011年末在該國銀行房地產貸款總計約3380億歐元中,儲蓄銀行便占54%以上。房地產泡沫破裂導致銀行房貸業務風險大量暴露,在2012年中累計已有大約1850億歐元的問題資產,其最終損失率估計約占一半左右。
在2010年6月仍存的45家儲蓄銀行中,共有43家卷入房貸壞賬的泥沼難以自拔,只得由政府出面進行救助,至2012年3月經過幾輪重組,已壓縮為11家。
為了應對銀行業可能出現的重大危機,早在2009年6月西班牙政府就成立了一家名為“有序銀行重組基金”,即FROB的公共實體,其主要目的和職能,就是重組受困信用機構及提高其資產凈值。2010年12月,由七家儲蓄銀行合并組成班基亞銀行(Bankia),由儲蓄銀行搖身一變改為商業銀行,其業務規模也立刻上升為僅次于桑坦德和BBVA的西班牙第三大商業銀行,2011年末其資產總額達到3280億歐元。但班基亞銀行始終困難重重,如履薄冰,終于在2012年5月發生重大擠提事件,只得由政府出面實施緊急救助。
西債危機最早爆發于2011年下半年,但FROB卻在2009年6月即告成立,該機構負責人說:因為西班牙房地產泡沫破裂最早始于2007年,與美國“次貸”危機導致的房地產泡沫破裂極為相似。眾多銀行深陷其中,房貸壞賬大量暴露,所以實際上信用機構尤其是儲蓄銀行的重組早已提上議事日程。
歐洲“金融分裂”
國際金融危機發生之后,近五年來西班牙經濟停滯不前,其中2012年又比上年收縮約1.42%,西班牙經濟陷入明顯的衰退之中。經濟持續衰退必然帶來嚴重的就業問題,2012年西班牙失業率甚至超過25%(2013年一季度已上升為27%以上),而其中25歲以下年輕人的失業率更高達50%以上。
西班牙在長期的經濟發展中,過度依賴房地產、建筑業及金融等服務性行業,快速增長的同時也積累了越來越大的不平衡,這是后來西班牙經濟遭受重創的一個前提條件。據我們考察期間西班牙經濟部人士介紹,2010-2011年在西班牙經濟的持續衰退中,若剔除建筑業,其GDP實際每年仍增長2%和2.3%。并且,西班牙貿易開放度達到65%,外貿形勢不錯,活躍、樂觀,但積極的外部需求卻不足以彌補內部需求的疲軟。這說明西班牙經濟之所以陷入衰退,主要正是由房地產及建筑業的拖累所致。
西班牙經濟持續衰退,肯定造成財政稅收減少、預算赤字急劇增加,其結果便迅速推高整體負債率水平。2007年在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前,西班牙財政仍錄得結余約占GDP的1.9%,危機爆發后旋即轉為財政赤字,近幾年赤字率則始終維持在9—10%的水平居高不下。而政府負債率也由2008年前占GDP的40%以下,逐級并快速提高為2012年的77%以上。西班牙在歐洲金融市場上的融資成本大幅提高,2012年7月危機最嚴重時,其十年期國債收益率曾一度高達7.6%。
一般來說,十年期國債收益率7%,被國際上視為一條債務是否可持續的警戒線。此時,不僅因融資成本迅速加大,使負債國的債務難以實現持續的良性循環,極易造成債務總額的失控,而且往往會引發國際金融市場的恐慌情緒,使籌資活動難以為繼。
此外,在西班牙等南歐危機國家債務收益率高企的同時,德國等歐元區核心國家的債務收益率卻反向下降,最低時甚至在2%以下,歐元區出現了南北兩極明顯分化的所謂“金融分裂”局面。這反映出市場對南歐危機國家的極度不信任,并造成這些國家的儲戶資金大量外流到德法瑞等北歐國家。
化解債務危機的兩種手段
任何一個國家或經濟體,無論其發生何種形式的債務危機,解決之道無非是財政或貨幣兩種手段。相比較而言,財政手段常受到政府財政收入和負債規模的制約,而貨幣手段卻可以無限放大,并且政府使用起來也方便易行。但其前提條件必須是擁有自主發行的主權貨幣,否則便無從談起。
西班牙一方面由于經濟持續衰退,造成財稅收入減少、預算赤字增加、債務率水平快速上升,另一方面又受到金融市場的極度不信任,導致融資成本急劇攀升并使籌資行動困難重重,因此依靠本國財政手段根本無法化解自身的債務危機。
而貨幣手段呢?由于加入歐元區主動放棄了本國主權貨幣,并無任何工具可供使用。因此,希臘也好,西班牙也罷,凡是發生債務危機的歐元區國家,其化解危機的最后通道,只能是不約而同、殊途同歸地奔走布魯塞爾求助于歐盟。
而歐盟在化解各成員國債務危機時,能夠采取的措施也不外乎財政與貨幣兩種手段。首先,早期進行的所謂債務重組,其實質就是一種財政融資的辦法(包括組織私人投資者削減債務等),主要措施由歐洲金融穩定基金即EFSF和歐洲穩定機制即ESM兩部分共同組成。EFSF在前,成立于2010年6月,系由成員國共同籌資設立的臨時救助基金,先后總計籌資4400億歐元;ESM在后,是2012年9月之后由成員國共同注資成立的永久性救助機制,集資總額為5000億歐元。先成立的EFSF也好,后繼起的ESM也罷,其職能和作用,主要就是通過貸款的方式(必要時亦可直接購買國債),救助歐債風暴中的受困國,以協助其度過金融或財政危機,保障歐元區的金融穩定。
歐洲政府在貨幣手段的使用上,也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于2011年圣誕節前和2012年2月末,先后推出兩輪長期再融資操作即LTRO,直接向歐元區流動性不足的商業銀行提供長達3年期的流動性支持,以消除區域內因融資匱乏而可能引發的銀行業危機,亦被稱為歐洲版的QE政策即量化寬松的貨幣政策。
歐央行新任行長意大利人馬里奧·德拉吉于2012年7月明確對外喊話:“歐洲央行準備在其職權范圍內,不惜一切代價捍衛歐元。”同時強調:“相信我,這足夠了。”并在9月出臺了第二項重要舉措,那就是所謂的直接貨幣交易即OMT計劃。該計劃的主要內容,是在危機國家向歐盟提出救助申請并接受其相關財政要求的前提下,歐央行可以介入并無限量購買申請國3年期以下的國債,以壓低其收益率水平并進而穩定歐洲金融市場。
德拉吉行長認為:“在二級市場購買成員國國債,并未逾越歐央行職責范圍,而購買3年期債券是最有效的市場干預辦法。”這在歐洲是一項重大創新,其最重要特點正在于無限量、無時限,這使歐央行便于突破被市場“綁架”的可能性,獲得了干預行動的高度自由,對于穩定歐洲金融市場、增強人們對歐元的信心等,均起到了巨大而重要的核心作用,被視為消除歐元區風險的堅強后盾。
就實質來說,貨幣融資相當于為經濟注水,等于是用稀釋幣值來化解風險。一般情況下,其效用不僅可增加市場需求,刺激經濟增長,而且能夠向財政無限融資,確保政府不發生違約風險。正如國際金融危機發生之后的美國,其連續四輪的所謂量化寬松的貨幣政策,在直接壓低美國國債收益率的同時,又起到支撐政府債務規模持續擴大的作用。最后,還可由通脹因素使本國貨幣長期持續貶值,進而達到自動削減政府債務之效。
當然,貨幣手段在化解債務危機中雖然好使,但危害卻在暗中。最直接的問題,一是會形成社會財富的重新再分配,等于向所有民眾征收了一道通脹稅,必然形成收入分配中的不合理狀況,導致錯配嚴重;二是會引發通貨膨脹,產生金融泡沫并積累新的不平衡。
正因為貨幣融資具有無限量和看不見、摸不著等鮮明特征,所以使用貨幣手段在化解債務危機中的作用更為顯著,威力也更大。比如,在三年來歐債危機的化解過程中,開始在早期階段,歐盟主要使用的是包括削債在內的所謂債務重組的辦法,并將以維護國際金融穩定為職責的IMF也拉入其中,每個具體方案推出時,一方面的確使危機國家轉危為安,暫時避免“倒債”風險,另方面也使其債務收益率水平即時下降,對于穩定歐洲金融市場起到立竿見影之效。但每次的重組方案卻好景不長,風暴很快又會轉移或傳遞到另外一個國家,重復、繼起,并此起彼伏、接連不斷。而在后期,即2012年下半年之后,由于歐央行的積極介入,才促使危機國家債務收益率普遍出現顯著下降,并就此將歐債危機長時間穩定下來。
歐央行的所為除了德拉吉的喊話之外,就是OMT計劃。但兩項措施至今仍停留在“說辭”的層面上,并未采取任何實質性的行動。但奇怪的是:自歐央行表態及做出OMT計劃之后,危機國家的債務收益率水平便應聲下降,再未出現大的波動,極大地恢復了市場對歐元的信心。足見貨幣手段之功效巨大。
歐債危機何去何從
首先,從發生危機的國家即危機方來看,主動放棄主權貨幣發行,等于自動失去了用貨幣手段化解本國債務危機的功能,所以當危機來臨之時,只能首先采用財政手段加以應對。而對于這些危機國家,之所以發生債務危機,大部分原因正是由于自身負債過重并難以清償所致。因此,無論是發生希、西兩國哪種類型的債務危機,危機國家的財政狀況必定入不敷出、捉襟見肘,自身應對危機勉為其難,近乎于束手無策。
并且,退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加入歐元區的危機國家,在化解自身債務危機的應對上,多數情況下甚至不如一個地方政府。因為地方政府雖然從未掌握貨幣發行權,但遇有違約風險時,便可理直氣壯、直截了當地求助于中央政府;而中央政府負有整體的連帶責任,理所當然地要向地方政府伸出慷慨的援助之手。而歐元區國家呢,卻只有貨幣聯盟,沒有財政聯盟,各國財政資金彼此分割,利益相互獨立、區分,不可能互用。
其次,歐元區是由17個國家共同組成的聯合體,歐盟的治理結構極為龐大、復雜,運作起來自然效率低下,成本巨大。其所做出的所有決議、政策等,均需各成員國的同意、批準方可實行,在達成一致意見的過程中,困難重重。并且,在不少政策上始終分歧嚴重,有的甚至是截然相反,最終也難以達成一致意見。最典型的就是在“歐洲債券”的發行問題上,開始由危機國家意大利首先提出,德法等國均表示反對;后由于法國大選左翼獲勝,新上任的奧朗德總統改變態度,明確表示支持歐洲債券的發行,使此提議重現轉機。但陷于孤立的德國依舊堅決反對,其總理默克爾甚至說:只要她活著,就不會推行歐洲債券,歐元區也不會共同分擔負債。從而使這一提議最終胎死腹中。
在這背后是異常激烈的利益博弈。歐洲最大的債主正是德國,其在歐元區的出資份額也最大,如果為降低危機國家的債務收益率水平及穩定歐洲金融市場,將所有歐元區國家“綁定”發行同一種債券并且共同分擔債務責任,那么最大的受益方自然是那些債務國,而相對應的最大債權方德國卻要付出巨大的成本代價。
而歐央行宣布的直接貨幣交易即OMT計劃,德國也始終持反對意見。他們認為:貨幣化公共債務,即中央銀行通過發行更多的貨幣為政府債務和赤字融資,將不可避免地引發高通貨膨脹。而對于這些要求,早在歐央行創立之初,即已在歐盟運作條約中作了嚴格規定,明令禁止以任何形式對公共債務或赤字進行貨幣化融資,同時也不允許公共部門以特權進入金融系統,并排除了成員國之間的債務負責的義務。
因此,在德國看來,歐債危機的解決之道,實際上只有一個:那就是各成員國政府應當追求嚴格的財政穩固政策和深度的結構性改革,以解決宏觀經濟的失衡并將國家拉回到可持續增長的軌道上來。
但我認為,更為重要的仍為表象之下的利益之爭,因為貨幣化融資也是一種變相的利益輸送,等于用稀釋幣值的辦法來化解危機,其自然的結果肯定有利于債務國;而德國作為歐元區最大的經濟體和債權國,則必定成為最大的受損者。這才是德國堅持歐元不可貶值的最大利益所在。
每項救助行動,不僅在歐盟層面需要反復的溝通、討論,而且需協調各成員國政府,有的還需通過本國議會投票表決,這使協調難度更大,行動起來十分遲緩,往往錯過化解危機的最佳時機。
同時,歐盟在化解債務危機的過程中,還常常表現出缺乏遠見、更無前瞻性可言等明顯的不足。由于歐盟在體制、機制中存在的諸多結構性矛盾難以解決,表現在經濟政策方面,也是爭議不休,始終難以達成共同的一致意見。德國堅持緊縮優先,堅決要求債務國將過高的負債率降下來,達到歐盟標準并使其債務可持續。但給危機國家帶來的問題,卻是經濟進一步下滑、財政收入減少、勞動工資下降、社會福利大幅削減、失業率持續攀升等。在巨大的政治壓力之下,使危機國家在解決危機的道路上更顯步履蹣跚,一籌莫展,正好應了中國的一句諺語:屋漏偏逢連夜雨。
而以法意為代表的另一派意見,則主張救助與刺激經濟增長并重,不贊成實行單方向的緊縮政策,并認為:一個缺乏增長計劃的緊縮方案無異于自殺行為。
總的來看,歐盟在化解歐債危機的過程中,缺乏大的、長遠的宏觀思路,往往就事論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始終處于按下葫蘆浮起瓢的困境中難以扭轉大局,從而使債務危機持續發酵并形成不斷擴散之勢。
為此,桑坦德銀行的經濟學家認為,歐洲貨幣聯盟在設計中無適當的治理結構,尤其是至今尚未實現財政聯盟,這使各國的利益和立場很難協調統一,所以在危機的處置過程中常常各唱各調,爭議不休,自然行動遲緩,效果不彰。為此,他們還專門例舉了歐盟委員會首任主席羅馬諾?普羅迪,早在2001年就曾說過的一段話:“我確信歐元將促使我們引入一套新的政策工具。盡管目前在政治上不可行,但是總有一天會產生危機,并創設出新的工具。”可見,在歐洲貨幣聯盟創立之初,其首任主席就看到了這種治理結構中的制度性缺陷,并預見了危機發生的可能性。
成員國不僅在利益和立場上各不相同并難以協調,而且在歐盟層面上也存在重大的權力博弈現象。歐盟的話語權主要集中在德、法等大國手中,而其余中小諸國卻力量單薄,這使治理結構極不平衡,長期以來在內部就存在著集權與分權之爭。歐債危機正好給德法等大國提供了一次對歐洲政治進行整合的機會,以進一步強化歐洲政府的職能和權力。因此,不少人認為,美國金融危機是一場真正的危機,而歐債危機則是一場半真半假的危機。
總結
本文緊緊圍繞歐債危機的四大核心問題展開分析,試圖全面、系統、深入地探討歐債危機發生的原因及未來走勢,并努力多層次、多視角地說明和解釋危機中所涉及的各項重大事件,從而能從整體上描繪和把握歐債危機之全貌。
綜上所述,歐債危機是一個與歐元緊密相關的貨幣問題。其發生,與美國引發的本次全球金融危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不僅在于歐洲銀行業購買了大量美國的“有毒資產”從而蒙受重大損失,而且更重要的是與2002-2007年全球以美元為中心的貨幣泛濫密切相關。
歐元超主權貨幣的統一發行與流通,使眾多歐元區國家自廢武功。喪失貨幣融資功能的主權國家,在應對危機中顯得力不從心、束手無策。
化解債務危機之道,不外乎財政與貨幣兩種手段。財政手段終究是有限的,而貨幣手段在理論上是無限的,因此更為有效、有力。
最后,再補充一點:雖然預計歐債危機從此穩定下來,但介于歐元區諸多結構性矛盾難以在短期內得到解決,所以歐洲整體經濟增長的恢復能力仍然較低。在一個可預期的時間內,歐洲經濟對全球經濟的增長貢獻仍為負面影響,其對中國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也極為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