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還宛如“即將出閣”的少女，今年卻上了“頂風作案”的名單。

山西隆美旅游發展有限公司老總蔚明萬萬沒有想到，他斥12億巨資打造的果老峰水上樂園項目，轉瞬之間就成了土地違規操作的典型。

近日，果老峰水上樂園項目因違法占地被國土部掛牌督辦，隨后央視又曝光了其被督辦后仍繼續施工等問題。

這一項目曾被媒體比作“敞開美麗胸懷喜迎八方賓客的少女”。而樂園的建設，更被稱為企業轉型發展的轉折點，也是前煤老板蔚明“實現遠大抱負的起點”。

山西煤改過后，由煤炭領域退出的巨資，其流向備受關注。當地也曾制定多項措施確保資金留在山西，并號召眾多“退役”煤老板投資其他產業，服務山西提出的轉型跨越發展。

在官方的支持和政策的引導下，不少煤老板實現了華麗轉身，但也有不少人轉型不暢，蔚明就是其中一例。

“一面是國土部要求停業整頓，一面卻是當地政府緊催工程進度，企業能怎么辦？”提及此事，蔚明頗為無奈。

據《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調查，除去企業家在土地方面確有違規外，“少女變流氓”的尷尬也與當地政府在招商引資項目落地上的急于求成有關。

煤老板轉戰旅游業

短時間內兩次登上央視，且兩次都是負面報道，蔚明和他的果老峰旅游項目在山西成了眾矢之的。隨著兩次曝光，一夜之間，蔚明從當地政府力捧的轉型明星淪為違規典型。

4月13日晚，央視新聞頻道通報了國土部督辦的一批案件，蔚明的果老峰旅游項目榜上有名。5月2日下午，央視新聞直播間再度以其被督辦后仍繼續施工予以曝光。

對于兩次報道，蔚明坦言自己在土地方面確有違規，“但我也有苦衷，誰不想正正規規辦企業呢？”

2008年，在那場轟轟烈烈的山西煤改中，蔚明和眾多煤老板攜巨資徹底退出了煤炭行業。與不少持觀望態度或者遠赴外地找礦的老板不同，蔚明將目光投向了在當地剛剛起步的旅游產業。

按照規劃，總投資12.2億元的果老峰景區旅游開發項目，囊括了水上樂園、狩獵場、度假村、滑草場等。目前，投資5億元的水上樂園、水上漂流項目已經初步完工，后續項目正在緊張施工進行。

果老峰景區地處交城縣山區，無工業、無礦產，當地人大多靠外出打工謀生。但當地有豐富的旅游資源長期閑置，蔚明投資的旅游業正好能與當地實現共贏。

而彼時的山西省政府，也正在為留住煤老板的巨資而苦惱，不少基層政府還為他們量身定做項目以求將錢留在山西。

項目一經確認，很快得到省市縣三級政府的大力支持，山西省發改委專門批準立項備案，將其定為山西省重點建設項目。在交城當地，果老峰旅游項目更被視為轉型跨越的標桿項目一路推行，并要求企業定期匯報進度，確保項目順利完工。

事實上，在當時的環境下，蔚明投資旅游業也有一定風險。“盡管近年來山西一直倡導煤老板轉型投資其他產業，但煤老板們普遍持觀望態度，有的甚至不遠千里去外地繼續從事來錢快的礦產行業，而當時的山西旅游業剛剛起步，是好是壞誰都不清楚。”交城縣所屬的呂梁市當地的一位官員告訴記者。

蔚明告訴記者，自己當時投資果老峰，親朋好友也沒少勸阻，“他們說旅游業投資風險大、見效慢，但我覺得旅游業在山西是朝陽產業，是一次投資、終身受益的項目，而且當地很多村民也懇求我去村里開發”。

當地108戶村民，擁護企業開發景區的就有103戶。

去年有公開報道稱，果老峰水上樂園項目建成后，年可接待游客60萬人次以上，可實現旅游直接收入13114萬元，解決5160人就業，給當地的群眾帶來了脫貧致富奔小康的新途徑。

痛苦的轉型之路

但困難很快接踵而來。這其中，建設用地的指標及報批手續，是從一開始就存在的問題。

盡管該項目已經列入國土部門建設用地規劃，但交城全縣用于旅游規劃的指標只有180畝，蔚明爭取到了其中的90畝，與工程總用地490畝相去甚遠。

隨后，隆美公司與項目所在地的中莊村村委會簽訂了租賃合同。合同中稱，“甲方將中莊村西北的400畝土地……承租給乙方用于水上樂園旅游項目開發。租金采取按年支付的方式，年租金150000元人民幣。在政策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甲方應根據國家土地政策積極配合乙方辦理土地征用手續。”

當地政府也曾承諾積極協調處理，交城縣縣長喬曉峰曾多次簽發相關文件報告處理此事。但直至該項目因違規用地被列入國土部督辦案件，上述“問題土地”的手續問題仍未得到解決。

摸不著頭腦的蔚明與許多當年的煤老板一樣，在進入陌生領域的過程中，都在一定程度上遇到了困難。許多煤老板都因為盲目地推進項目鬧出了尷尬或者笑話。

同樣是在呂梁汾陽市，孔祥生投資億元修建的孔廟，就面臨著無法經營的問題。當初也是出于個人喜好和當地旅游環境，這位前煤老板決定投資新建孔廟，但由于前期政府缺乏引導，加之企業家自身調研匱乏，導致孔廟竣工后無人問津。

孝義市搞農產品加工、餐飲等行業的田源陽光農副產品有限公司同樣由煤老板投資，公司董事長郭連生在當地也小有名氣。但由于習慣了此前煤焦領域的粗放型管理和日進斗金，他的新生意最終慘淡收場，荒廢至今。而他個人的轉型，從“眾星捧月”到“無人問津”也不過幾年時間。

基層政府的招商引資沖動

本報記者調查發現，蔚明轉型的出師不利，與基層政府對招商引資的態度密不可分，當地政府在此事上難辭其咎。

5月9日下午，本報記者就果老峰水上樂園項目采訪交城縣新聞辦某官員時，對方稱“此事是企業行為，和當地政府沒有任何關系”。當地國土部門相關負責人也稱，此事已由上級部門具體督辦，不便透露任何細節。

“作為省市縣三級政府的重點項目，果老峰項目前后已運作三年時間，如果企業有違法行為，當地職能部門理應及時介入解決，而不應該拖著不辦，更不該是企業被查出后以‘企業行為、與政府無關’為由保全自己。”呂梁市當地的一位官員告訴記者。

而據隆美方面的負責人介紹，2012年國土部已經就該企業違法用地下發過停工通知，企業也曾向有關部門匯報商量解決此事，但回應卻是：“繼續施工，確保重點項目推進。”

“一面是主管部門的整頓通知，一面是當地政府的催促，我們企業夾在中間真的很難做，而且已經投資幾個億進去了，放著不管也不是個事啊。”隆美的一位中層干部說。

項目的上馬給當地經濟也帶來了諸多好處，交城縣會立鄉中莊村有108戶村民500多人，大部分人的謀生之路就是在外打工，留守在村里的都是些70歲以上的老人。靠天吃飯的現狀讓他們不得不走出去，而果老峰項目的上馬給當地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村里的人都回來了，有的在企業打工，有的開起了小賣鋪，生活水平提高了一個檔次。”中莊村村長陳吉元告訴記者。在實地的調查中記者也發現，沿著公路兩旁建了很多村民自建的商店和小飯店。

在交城縣2013年2月政府責任狀上，就明確寫到項目投產后實現利稅1個億，直接為當地解決就業崗位800個。

眼下的山西，從上至下正在掀起一股招商引資的熱潮，多地已把招商引資的數量和質量作為官員年度考核的重要依據。

在此背景下，基層官員把來之不易的項目當成香餑餑，想盡一切辦法為企業解決問題。但也有官員只顧項目數量，不注重項目質量，應付差事的情況時有發生。山西臨汾就有項目因為土地問題停滯不前，但在年度匯報完成情況一欄中，卻寫上了“完成”二字。

“現在政府每天喊服務企業、服務企業，但在實際情況中卻很難拉下身子來服務企業。而且在交城果老峰這件事上，基層政府暴露了不作為和拖沓的老毛病。”另一位呂梁官員告訴記者。